徵音未息

宫商角羽但少徵,且听风吟未闻音(随缘更新,勿念。)

花落人亡两不知

探花郎X公主

预警及设定,前篇见此:似有故人探花来 


(自己也没想通怎么把梦写成了be的…)


4


未出一年,探花使柳晋榕的职衔就从长安县令擢升到了给事中。


他本出身世家柳氏,又仪表堂堂得朝青眼,长安城里待字闺中的贵女们的拜帖都快压塌他官邸的书案。厮童站在门口挡也挡不住附着鲜花的红礼时,得人眼热的新大人却未见踪影。


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,正在我府上。


难得今晨,我未曾饮酒。


“公主,联合几位属官弹劾李奇贪墨的奏疏已经呈上去了。圣人震怒,想必不日就会发落了他。”柳大人说话时容度神气潇洒,眉目间带着快然的喜色和掩不住的少年意气。


“嗯,梦臣做得很好。”


我在桌案上修花,金灿灿的剪刀刃口锋利无比,咔嚓咔嚓,千红万蕊逐芳落下。


他应了我送的表字,却只允我一人如此称唤。身上的官袍已经从青衫换到了绯服,银鱼符挂在腰带间,再侧还衔着那块雪玉杏花配,绯色衣袍间一朵暖白开得扎眼。这衣服更衬得他清俊风流,拱手抬眸间,竟叫人目眩。


他的目光落在我掌中的芙蓉花上,几度流连。


“公主并不高兴?”


户部尚书李奇,是他的老师,也曾是我的入幕之宾,公主府里满庭的珍色芙蓉都是他从东都特特寻来献给我的异种,桌案上待修的这一丛也是。


自曲亭宴后,李奇曾数次相劝,柳晋榕身上士子气太重,入朝登科忠君主事,恐到将来会成了大业上的阻碍,我却一直听不进去,事到如今他自己反倒成了那枚空盘前的弃子,我捏着手里的芙蓉花脸上未露喜怒。


“你怎么来见我,还穿着官袍。”


他低头看了一眼衣袖,取下了头上的官帽搁在案边。


“下了朝就乘了马车赶过来,未曾回过府更衣。”


“早膳还没用过吧,这就传了内侍送你去偏殿更衣,之后再过来一起用膳吧。”


我手上的动作没停,剪刃开合,利落地剪下一枝芙蓉预备插进琉璃瓶里,却被人从中截住,连花带手一同握住。


“更衣,何必去偏殿呢。”


包裹住我左手的掌心一片温热,一抬头就望见他疏朗的眉睫间眸光莹莹。邀功求赏,还是这般沉不住气,我强忍笑意,捏着花枝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泄了力,放下剪刀站起身时还嗔了他一句:


“你啊,越发放肆。”


明灿的芙蓉枝头空留花蕊茕然孑立,片片奇珍的异色花瓣于绯袍锦裙间散了一地。


莺飞雀儿起,双臂抱在他腰间喘息时,床笫间一向寡言的他突然开了口:“庭里艳色芙蓉显得俗气,明日我替公主尽换了罢。”

一时间没理清他的话,我缓了神接口问到:


“换什么?”


他抱着我翻了个身,明灿的眼睛微微眨了眨,


“杏花。”


这次我真的忍不住乐出了声来。


“公主不依?”


他眉间映出了一点佯怒,像个求糖未得的孩子,身下使着力。神晃智消间,我轻轻吐了口气。


“梦臣,依你,都依你。”


他伏在我身前顿了一下,而后淡淡弯了一下嘴角。分明是笑了的,又不像得了饴糖那般欢喜,只缓缓伸手,朝着幔帐边去摸侍女们早就备好的崭新里衣。



5


柳晋榕心底里最好奇的,无非于梦臣一字。

我不曾当面言明,自负如他,既已为棋,又怎堪做影。


他去了偏殿用早膳,我懒着窝在榻上望着他落下的玉佩出神。


梦臣是谁?

是我万里挑一、郎才惊艳的驸马。


先驸马。


二八佳梦,曲江游宴,少年探花使折芳相赠。

天子嫁妹,公主出降,簪花驸马爷牵红迎亲。


那段日子美得似从织机上裁下来的一匹流光锦。少年憨梦,青春不易醒,仗着皇兄皇嫂的溺爱包容,娇纵起来我时常赖着床不起,总是赶不上进宫问安。


梦臣每日清晨都醒的早些,他虽守礼敬法,打心底里觉得我这般做派有违礼制,却从不肯对我说半句硬话。他趴在床头轻吻我的眼皮,压着卷翘的睫毛搔着我耐不住痒,耳边传来他微哑的轻唤,


“公主殿下,该醒醒了。”


掀开眼皮,映着春光,睨见那眉睫绒绒的眼睛。

明明是他被我绊着要去请安,到了他嘴里就成了:“再过半个时辰还得烦请公主,陪我进宫。”


我忍不住哼笑出声,伸手搂住他脖颈,在珠帘纱幔里闹个晨,才会懒懒唤来侍女为我更衣。


但柳晋榕从不这样。


“公主,快到入宫请安的时辰了,您该起身了。”


他只嘴上恭敬,手里撑开帘帐放明晃晃的晨光进来刺人眼睛。我扯着被脚掩住脸闷闷出声:


“梦臣别闹,你先去,让我再睡一会。”


他不吃这一套,缓了一下直接来掀我身上的被。


“公主,您该起身了。”


面对扰我清梦的黑心人没有半点客气,腾得一下坐起身来,柳眉倒竖咬着牙训斥。


“柳晋榕,你再吵,本宫就请旨把你流放北地。”


他抱着被子沐在晨光里笑得眉眼弯弯,


“如此甚好,公主尽快梳了妆随我一同入宫,别让圣人落印的玉玺等急了。”


“柳晋榕!”


他,哪里像他。



6


酣饮醉衔芳露疏迷神魂时,我曾盯着这双肖似着他的眼睛发问。


“梦臣,你可忠君?”


他想也不想便开了口:


“微臣食君禄,忠君命。”


一语刺耳,我瞪着眼睛止不住自己身上的颤抖,咬着牙摔了杯子。


“傻子!你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子!”


他停下了斟酒的手先来检视,见我手上无碍才拂袖扫去案上飞落的碎瓷。抬起头来看我时,现着酒晕的脸上并没多少惊色。


“公主,你看看我是谁?”


眼前疏朗的眉目,一如初识的芳林杏花宴,右颊上还生着一颗泪痣。我立时清醒过来,故作镇定的吸了一口气。


“本宫还没醉到认不出你。”


他不看我,径直站起身来,取了一只新杯子继续斟酒,眉睫隐在暗影里,瞧不出喜怒。


直到一整坛醉衔芳露见了底,头晕得人再坐不住,躺在软塌上仰头半睁着眼,天地雕粱,朱柱青椽,都在我眼前打着圈转呀转。


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坚定的低语:


“晋榕心里,公主亦是君。”



7


烛火星摇里,我披着夜色入宫,面圣。


紫宸殿中黑压压的军羽,是当年征边将军的旧部。

蒙冤而终的血海里沉着我死谏忠君的梦臣,我那温润如玉的驸马,实则生着硬骨铮铮。


可这汗青史册,唯有一笔写着他永世骂名。


“河阳林烨,字梦臣,永业六年进士,曾点探花使,同年拜驸马都尉,神澍元年坐同征边将军乱,殿前失仪,上以天子剑毙之。”


圣人窝坐在龙案前,我看着稍显狼狈的兄长,拔出了天子剑。


“皇兄,还记得这把剑吗?”


“朕…皇妹,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。”


殿外兵士的厮杀声不绝于耳,今夜不知又有多少儿郎血溅宫闱。铁锈般浓重的腥气冲着鼻子撕开了我尘封已久的回忆。


眼前是血光纷纷,梦臣睁着那双失了神采的桃花眼倒在大殿正中央,我不顾内侍和殿卫的阻拦,从御阶后冲出来朝着他的方向挣扎,鲜艳的红沾在他白净颊面上,眼尾也溅上了一点血色,满朝文武旁观天子行凶,竟无一人敢言,朝臣济济的大殿里只有我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:


“皇兄!不要!求求你!不要!”


持剑的圣人背着光,霄寒的一口宝剑上血色融融,林烨身的上绯袍被血浸成了朱服,看见我时他渐渐暗淡眼睛骤然亮了一瞬,颤抖的唇已经不能发声,剑影挥动,他最后只在血泊里冲着我摇了摇头……


眼底干涩心头撕痛,我却再没有一滴眼泪。手腕一扬,精钢铸制的长剑冷光森寒,照在天子脸上。


“那兄长当年当着我的面剑杀林烨的时候,


可曾顾念过,与我的骨肉亲情?”


... ...



8


宫禁里乱中生变,公主挟国的消息早让藩王们蠢蠢欲动,勤王的大军撞开了锁闭的宫门,皇城里一片火光滔天。


我望着自己两掌上鲜红的血轻轻叹息,紫宸殿里浓烟弥漫,但我已经没有了要走的意思。


柳晋榕不在。


他拜我为君的转天,就被我着心腹扣在了官邸里喂了迷药。待过了血光浓重的今夜,他再醒来时便能见到换了日月的新天。


柳晋榕是这长安城里难得的少年才俊,他忠君事主,秉公守正,日后能位列公卿彪炳史册也未可知,我这些旧恨沉仇,都与他无甚相干。


当初是我自己眼拙。


他,哪里就像他了。



9


睁眼看着鲜明的火舌舔上大殿金梁,我抱着血痕未干的天子剑躺在梦臣曾经倒下过的地方。


在被火光吞噬之前,我好像恍惚间迷失在某处春芳,入目是漫山遍野的烟粉杏林,茫然穿行在花林里寻不到出路时,突然听见有人唤我。


我寻声而往,压住喉中干涩,一边追着人影一边试探着开口,“梦臣?是你吗?”


他从开得正盛的烟粉花枝后慢慢现身,青衫落拓,英然剑眉下一双分明的桃花眼。


我眼眶一热,望着他的眼睛滚下泪来。


“梦臣,你终于来接我了。”


他没再挪步,站在杏花树前瞧不出喜怒。


“你好好看看,我是谁?”


我抹了一把眼泪凝目向他走近,站在他面前时才终于看清了——那颗落在他眼下的朱砂痣。


我抑制不了地大声咳嗽,听见自己声音颤抖,


“柳…柳郎。”


他终于笑起来,眉眼弯弯拢在一处比春桃更灿,张开手臂把我搂进怀里。


那么温暖,那么炽热。


直让我眼含热泪微笑着化作飞灰。



10


韶华正好的探花郎正陷入了一场长梦。


梦里他自作主张带着她乘着马车,去了长安城郊踏青。两个人屏退了侍从,牵着手像是寻常眷侣一般穿行在山野遍布的杏花林里。


她还是一声一声得喊他梦臣,他转过身撒开手佯怒着不应,自顾自的迈开步子,身后的她似乎是急了,奔过来追着他的背影,喊着喊着就换了名字。


“柳郎!柳郎,你等等我。”


甜侬的声音,让他在梦里差点笑醒。


侍女轻轻摇着床榻上酣梦的人,天光大亮,新帝已坐稳了江山,内外安定。


“柳郎君,您醒一醒…”


梦里笑弯了唇的柳晋榕还什么都不知道。


汗青史册,又多了窃国公主的一笔骂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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